講起故事的緣由,父親孫立軍這樣開篇:“我50,女兒18,從來沒有開過一次家長會,原來這個可逗可玩可罵的姑娘很快會變成別人的女人,我應(yīng)該送點什么給她,所以有了《18歲18天》,從北京和女兒騎行到上?!?/p>
騎行的目的,不僅僅是拍一部紀錄片,更重要的是父女之間的交流,潛移默化的影響。孫立軍在途中為留守兒童們放映動畫片,通過騎行的方式為老一輩動畫人籌集出書的資金,一路留存下的,還有給女兒的精神財富。
2014年11月12日,首屆加拿大電影電視節(jié)在溫哥華拉開帷幕,這部時長85分鐘的紀錄片《18歲18天》拿下首屆加拿大電影電視節(jié)水晶報最佳紀錄片獎、地中海電影節(jié)評委會特別獎。評委的評語是:能夠表現(xiàn)現(xiàn)代中國兩代人的故事。
在忙碌的現(xiàn)代都市里,很多父親是缺位的。他們忙工作、忙應(yīng)酬、忙賺錢,忙得基本沒時間跟孩子交流。孫立軍覺得自己也是一位缺位的父親,作為北京電影學(xué)院副院長、動畫學(xué)院的院長,他熱愛動畫藝術(shù),他的生活里更多的是動畫,他創(chuàng)作、制作了一部又一部動畫片,培養(yǎng)了一批批國內(nèi)動畫人才,留給家人、孩子的時間卻不多?;叵肫饋恚?歲前女兒孫佳跟著奶奶生活,2歲后送整托。
轉(zhuǎn)眼間,孫佳18歲了,剛剛拿到北京電影學(xué)院文學(xué)系的錄取通知書,孫立軍忽然遺憾地意識到,自己從來沒有參加過女兒的家長會。
高中畢業(yè)前,孫佳的學(xué)校要舉行一次成人禮,要求父母送一份禮物。送什么好呢?從來沒有為女兒教育的事情多操心的孫立軍第一次認真琢磨起來。他想起龍應(yīng)臺的那本《目送》,里面有一句話深深打動了他。“只能想象,他的內(nèi)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,但是,我進不去。”這份“進不去”也許是很多父母與子女間的常態(tài),如果打破生活的日常,也許會開啟一扇“進得去”的門。
思考了一個多月后,在女兒成人禮的那一天,孫立軍拿出了一份不一樣的成人禮——一份用A4紙打印的薄薄幾頁活動策劃案,策劃案名為——《18歲18天》。孫立軍說:“這18天,一天代表一年,18天,象征女兒成長的18個年頭。我想父女倆共同做一件有意義的事,比物質(zhì)的禮物更能打動她?!?/p>
孫立軍的計劃是這樣的:和女兒一起騎行,從北京出發(fā),經(jīng)天津、泰安、曲阜、濟南、南京,最終到達上海,里程1668公里,用時18天。他想和女兒同享騎行的甘苦,更主要的目的是通過騎行完成一項公益籌資。
2014年初的時候,孫立軍接到一通電話,是上海美術(shù)電影制片廠“老一輩”動畫人蒲稼祥打來的。蒲老在電話中說:“寫了一部《動畫筆記》,但沒有合適的出版商和足夠的資金,沒法子出版?!?/p>
孫立軍對老一輩動畫人懷著濃濃的敬意,所以一聽蒲老的敘述,立刻就決定促成《動畫筆記》出版一事,但出版資金從哪兒來呢?孫立軍找到出版社,決定樣書出來后通過騎行的方式向公眾募集后續(xù)發(fā)行資金。他計劃從北京出發(fā),終點是上海美術(shù)電影制片廠,表達他對老一代動畫前輩的尊重與承諾。
女兒會怎么看待這樣一件禮物?孫立軍心中沒有譜。但對于孫立軍的計劃,孫佳也沒有拒絕。
長途騎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早在出發(fā)前,孫立軍就進行了有計劃的鍛煉,他每天騎行上下班,周末有時間就在北京“環(huán)路”騎行。但孫佳沒有經(jīng)過任何騎行訓(xùn)練。因為孫立軍原本設(shè)想的是讓妻子開車,女兒跟著拍攝就行了。
但騎行計劃在微博直播后,越來越多人知道了這個創(chuàng)意。孫立軍的學(xué)生主動請求加入拍攝團隊,準備把這個行程做成一部紀錄片。這個團隊已經(jīng)很專業(yè)了,于是孫佳解放出來,孫立軍希望和女兒一起騎行,但孫佳最初頗有抵觸,孫立軍只好隨她。
2014年7月20日,北京天安門廣場,孫立軍帶著女兒觀看完升旗儀式后,騎上了他的那輛山地車。車后面綁著沉甸甸的行李,投影儀、幕布、小音箱、給養(yǎng),大概有六七十斤重。孫佳并不了解老爸為什么要帶投影儀、幕布、小音箱這些東西,后來才知道是給沿途貧困村莊的留守兒童晚上放動畫電影用的,就像她剛開始也不理解老爸為什么非得騎行找苦頭吃一樣。孫立軍出發(fā)時,她沒有跟在自行車后面,而是拿著一臺小型攝像機鉆進了隨行的攝影車。她坐在車里,看著爸爸騎,父女之間總隔著一段距離,有時誰也看不見誰。
開始的幾天,孫立軍把行程安排得非常緊,最長一天,他騎了170公里,從早上5點騎到晚上7點。第二天早上醒來,孫立軍感覺腿都張不開。騎行第三天,孫立軍的身體已經(jīng)疲憊不堪了,這好像變成了他一個人的路程,暑熱、身體苦痛,還有孤獨。
剛開始包括孫佳在內(nèi),大家都以為孫立軍做個秀玩玩的,畢竟他年紀這么大了,沒想到他是玩真格的。他讓隨行中中暑的人在原地休息,自己堅持每天5點半爬起來就走。
跟隨在后面攝影的孫佳,感覺離爸爸越來越近,取景框里那個微躬的背影越來越清晰。她看著他一大早打包好行李出發(fā),霞光披在他的身上,有種不一樣的美;晚上在偏遠的村子里,爸爸給留守的孩子們放動畫片,他說:“我從小看露天電影,產(chǎn)生了做英雄的夢想。現(xiàn)在我們給這些看不到電影的孩子放映,哪怕只為一個孩子樹立了信心,都值?!比宓暮⒆佣紒砹?,腿腳摸索著找到幕布前的塑料椅子坐下去,眼睛盯緊了畫面,神情專注得讓人心疼。可以想見,這些孩子平日里鮮少有機會觀看動畫片。有的地方放映很困難,有一次,住在一個待拆遷的村莊附近,周圍沒有空地,幕布支不起來。后來孫立軍找到一面殘破的墻,隨行的人買來白涂料,把墻涂成白色當(dāng)幕布放了一場……
第11天、12天,孫立軍全身浮腫,騎行特別困難,但孫立軍說:“就算爬也要爬到終點,我承諾了,就要做到?!?/p>
第15天,快到南京的前一天早上,大家準備出發(fā)了,一路都坐汽車的孫佳突然和孫立軍說:“老爹,我和你一起騎車?!甭牭竭@話的孫立軍愣了一會兒,心中已欣慰無比:“父女倆的感情還是默契,我當(dāng)時就覺得女兒不再像城堡里的小公主了。”父女倆開心地騎過了南京長江大橋。
最后的4天里,孫佳騎行了200公里。一路上,有揮汗如雨的辛苦、走錯路的不安、車胎扎破的無奈,但父女倆相互關(guān)心、相互妥協(xié)、相互感動,留下了一段記憶深刻的影像。
432小時后,孫立軍和孫佳風(fēng)塵仆仆地出現(xiàn)在上海美術(shù)電影制片廠門前。在上海美影廠門口,孫佳打量著斑駁的院墻,雜草叢生的院子,這里是爸爸表達敬意的目的地??吹綄O立軍騎著滿是泥點的自行車,一點點近了,孫佳忽然嘆息:“我爸爸真不容易啊,這么多年堅持著。”
那天,孫立軍把沉甸甸的樣書送到80歲的浦稼祥老師手上,孫立軍、孫佳和浦老師在他家門口照了相,孫立軍說這是一場最簡單的新書發(fā)布會??粗鴮O佳采訪浦稼祥,孫立軍希望即將開始大學(xué)生活的女兒,能夠理解自己為動畫所做的努力和堅持,期待她能夠意識到這代人的責(zé)任,接得了棒。
當(dāng)晚,孫立軍邀請美影廠老一代動畫家相聚影城,觀看自己的原創(chuàng)動畫電影《小兵張嘎》,向老一輩動畫人致敬,向中國動畫致敬。這是孫佳童年回憶里最真切的動畫片,她眼看著它從線條到上色到在熒幕上放映,她還是配音之一,曾經(jīng)心心念念期待上映的日子?!斑@片子我至少看過幾十遍,那天放映到中間,我走出去,忍不住大哭,為爸爸對原創(chuàng)動畫藝術(shù)沉重而執(zhí)著的堅守?!?/p>
騎行結(jié)束后,紀錄片《18歲18天》剪輯完成后,在2014年11月12日的首屆加拿大電影電視節(jié)獲得了兩個大獎。
其實送展前孫佳就看過了,紀錄片制作組的一個叔叔問她:“你理解爸爸送你的這18天的禮物嗎?”
“我覺得我是理解的。”從起點出發(fā),18天看到終點的風(fēng)景。孫佳覺得自己就是在第18天讀懂了老爹的良苦用心,她唯一的后悔是沒和老爹騎滿18天。
不過,她等來的問題是:“當(dāng)你爸爸60歲退休時,你愿意騎60天送給爸爸嗎?”
孫佳卡住了,她想著:60天!那哪成啊!她老實地說:“60天太長了,我可以還給他18天?!?/p>
“所以在你看來,你只是要還給你爸爸18天?”這個問題又把她難住了。不過沒關(guān)系啊,有了這18天的相互理解,一切的美好都可以拓展和延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