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小,他就恨他。雖然,他是他的兒子,可兒子又算什么?他在外打工多年,卻很少關心過他,也從沒回老家來看看,他甚至都不記得父親長什么模樣。
他只記得5歲那年,母親和父親大吵了一架,然后離家出走,卻不想遇到了車禍。自那以后,他拒絕再在別人面前提及父親的名字。他逢人就說,他的父親已死,就在母親離開人世的那個晚上。消息傳到他父親那邊,父親勃然大怒,捎消息過來,罵他是逆子,然后斷了他的生活費。
他不氣,也不惱,他對相依為命的奶奶說:我會靠打工來養(yǎng)活自己。
他做過很多事,撿過垃圾,賣過報紙,到工地上搬過磚,就這樣,他一步步把自己送進了大學。入校那天,當老師看著他長滿厚繭的手,所有的人都不禁為之動容。他卻笑著說:那是一個男子漢應該做的。
但他心里還是有隱痛的,只因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。所以,當室友的父母每次來寢室時,他總躲得遠遠的,他只好每次對自己說:要忍住,要堅強,沒有過不去的坎。
但父親還是來找他了,因為,他是他唯一的親人。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,父親成了公務員,還做了一名部門領導,但他一直沒再娶,雖然,有很多女人都愿意跟他。
跟我走吧,父親說:現(xiàn)在我什么都有了,只差一個兒子。
他別過頭去,我沒有父親:我父親早死了。
之后,父親總會在每個月末來找他,他也不躲,他說,他就聽,只是他拒絕父親所有的幫助,他說,我是個男人,我可以靠自己。
4年大學,他靠自己的努力,硬是挺過來了。畢業(yè)那年,他參軍了??墒歉赣H出了事,因為經(jīng)濟問題。當警察來找他時,他一古腦兒地把知道的和隱約知道的,全都倒了出來,父親也因此入獄,獲刑三年。
原本以為,把父親送進監(jiān)獄,他至少可以好受點,但全然不是那樣,難道真是人們所說的,血脈相連,莖斷了還連著根?
他沒去看父親,因為不敢,他總覺得自己是無情無義的,他即使再不愛他,但還是生他的父親。
一次偶然的機會,他迷上了音樂,成為了文工團的一名歌手。他報名參加了全國青年歌手大賽,從初賽到復賽,他一步步走了過來,可是他還是遇到了阻礙,評委說:你的歌聲里,總是充滿了內(nèi)疚和恨,讓人感覺不到愛和溫暖。如果你邁不過親情這道坎,你可能會止步于十強之外。
他想他們說得不錯,他是無法去面對父親,以前是恨,而現(xiàn)在是愧疚。
無聊,上網(wǎng)。在一個叫懺悔人的博客里,他突然看到了自己兒時的照片,是父親的博客。那個因為妻子離世而深責不已的男人,上面記錄著他思念妻子和兒子的點點滴滴。長這么大,他第一次哭了,原來……原來,不論自己身在何處,父親愛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。
他終于決定去見父親,去請求他的原諒與寬恕。
電話是從監(jiān)獄打來的,說他的父親在醫(yī)院,很嚴重。他在電話里很激動,聲音都變調(diào)了。他很快趕到了醫(yī)院見了父親,埋頭就哭。只因——他是他的父親。
他一直陪著他,照顧他,衣不解帶,還好,是個良性腫瘤。他送他去監(jiān)獄,彼此依依不舍,他說:后天,就是總決賽,我希望你能來。
決賽很快來臨,還有一分鐘,就輪到他登臺演出,可是環(huán)顧四方,都沒有看到父親的影子。他感到了焦急。
輪到他上臺了,可是他一直都沒唱,掌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,他分明看見,在角落里,一個帶著锃亮手銬的男人在向他賣力地搖手。他的眼淚掉了下來。他唱了一首關于父親的歌,是他自己寫的,歌聲中,那些關于父親的回憶就像蒙太奇一樣,浮過他的眼前。
他的心里本來有一座冰山,此時,卻全部被愛和溫暖融化。
當他獲得冠軍的聲音傳出來時,他看見,那個花白頭發(fā)的男人,正激動地和周邊的人說:臺上那個,就是我的兒子。
他把父親請了上來,他拿著話筒,大聲喊爸。
他愣住了,繼而說:你是叫爸爸了嗎?你終于肯認我這個父親了嗎?你不恨我了,不埋怨我讓你受了那么多年苦,不嫌棄我是坐了牢的人?
他點頭又拼命搖頭。繼而是擁抱,熱烈的擁抱。
一直以來,他都認為父親是不肯原諒自己的,卻從來不曾想過,他從來都沒埋怨過子女。他的愛仍在,親情仍在,就算暫時隱沒在角落里,只要有足夠的溫暖,就能將他身邊的每一個親人,溫柔地環(huán)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