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過年了,爹決定到縣城賣一車大柴。
我嚷著要去,爹說怪冷的,路又遠(yuǎn)。娘說去就去吧,孩子還沒進(jìn)過城呢。
爹沒再言語。
半夜里,娘就把我叫醒。我懵懵地起來,把腿伸進(jìn)冰冷的褲管。我要洗臉,娘說別洗了,風(fēng)一吹好皴了。在鍋臺邊喝了一碗娘剛熬好的苞米粥。
頭晚柴已裝好了,滿滿的一車。天很冷,爹招一件破大衣扔在柴上,把我抱了上去。
我懷里抱著娘給烙的烙餅,苞米面和一點(diǎn)白面,再放些蔥花的那種。熱呼呼的,整個(gè)身子都溫暖著。
老車在鋪滿積雪的鄉(xiāng)路上吱呀吱呀地走,我家那匹老轅馬很瘦,前面那頭騾于是昨夜爹跟劉二叔家借的,拉得很吃力。
爹問我冷不冷,我說不冷。我就躺在車上面數(shù)星星。
數(shù)著數(shù)著我就唾著了。爹推推我說,醒醒,到了,下地走走,暖和暖和。
我睜眼一看,車已停了,到了縣城,牲口正在吃革呢,縣城沒有書里寫得那樣繁華,人也不多。
離我們不遠(yuǎn),有幾個(gè)人圍著一口冒著冒煙的鍋在買什么。我問爹,那是什么。爹說那是油條。我說好吃嗎?爹說當(dāng)然好吃。我吸了吸鼻子,果然有很香的味道。我想走過去看看,可我不敢。有人過來問,大柴多少錢一斤?爹說三分。那人問二分賣不?爹說不賣。
那人慢慢地走了。
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,他們都輕松地走著,穿著各色大衣,有的嘴上還蒙著一塊白布,爹說那叫口罩。
快到響午,才又有一個(gè)人過來問柴價(jià)。
爹說:三分。
那人說:二分吧。
爹說:那二分八吧。
那人說:二分五賣不?
爹說:那就二分五。
那人說:能有多少斤?
爹說:一千多斤。
于是,爹又把我抱上車。那人說:就算一千斤吧。爹說:還是秤稱公道。
車子吱呀吱呀地跟那人走了。
那人住在一條很小的巷子里,爹把柴一塊塊卸下來,用繩捆了,再一次次用大秤稱。每稱一次,那人在紙片上記一次。那人真笨,這點(diǎn)賬還記干嗎?
每稱完一次,爹就把柴抱進(jìn)那家院子里碼好。爹抱,我也抱。那人說:小家伙,挺能干。
那人間:你們哪的?爹說:永頭鄉(xiāng)的。那人說:挺遠(yuǎn)嗎?爹說:不遠(yuǎn)。
抱完,爹問:多少斤?
那人說:我算算。
我說:斤。
那人瞅我笑了笑,一會兒,他說:是斤,這小孩子還挺聰明。
爹也笑了笑說:就算斤吧。
那人說:不用抹,你們也不易。
爹接過那人遞來的錢,數(shù)了兩遍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說:對對,正好二十七塊八。
爹把車趕出小巷,停在一個(gè)菜市場頭上。爹說:餓了吧?我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爹說:你吃餅吧,我去買點(diǎn)肉,你在這兒一定不要走開。
爹去了,我從懷里摸出烙餅,不很涼,好香,我一氣吃完了四張烙餅,才想起沒給爹留。爹 買了兩棵大白菜,四個(gè)大蘿卜,一扎芹菜,還有一捆粉條。爹割了二斤三兩肉。
我說,烙餅都叫我吃了。
爹笑著說:爹不餓。
到了買油條的地方,爹停了車,過去說,習(xí)油條。我看那邊筐里只有兩根又小又蔫的油條。爹說,減點(diǎn)吧,我買了。賣油條的一個(gè)胖婦人說,那就五分吧。
爹把油條遞給我:你吃一根,給你娘留一根。我吃了,那味道很香,很香。那一天,爹沒有吃東西?;氐郊視r(shí),又是滿天星斗,爹喝了三碗苞米粥。臘月二十那天,爹 給我五分錢硬幣,說,過年了給你壓歲錢。
那五分錢我好久好久沒有舍得花,春天里,娘又借去買了一盒洋火,還給我三分錢。
那一年,我整整十歲,第一次擁有壓歲錢。(文/馬貴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