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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個阿媽拉,她住在日喀則

[ 親情故事 ]

藏語里,格桑是幸福的意思,梅朵是花。小時候在日喀則,每次問起央吉那些不知名的花草叫什么時,她都會告訴我,它們叫格桑梅朵。而我親愛的阿媽拉,你將是我永遠的格桑梅朵,開遍我生命的每一段歲月。

  媽媽格桑拉,媽媽格桑拉,我在你的眼里永遠長不大。媽媽格桑拉,媽媽格桑拉,我在你的心里永遠是童話。

  第一個抱過我的人

  父母從部隊轉(zhuǎn)業(yè)回北京的時候,我才跟他們一起離開了西藏,離開了日喀則,離開了阿媽拉央吉卓瑪。那一年,我十四歲。

  其實在此之前很長時間,我從來沒有管央吉叫過阿媽,更沒有叫過她阿媽拉。雖然我五歲的時候,央吉就告訴我,藏語里,稱呼別人時,在稱呼后面加上“拉”字是表示尊敬,但我一直固執(zhí)地叫她央吉,這讓她的很多朋友都不能理解??墒茄爰偸怯煤軞g喜的眼神看著我說,小卓瑪是個好姑娘。

  小時候,我身邊的人都叫我小卓瑪,但事實上我是漢族人,有自己的名字,徐小菲。

  聽母親說,央吉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抱過我的人。

  母親和父親不在一個部隊,母親在青海的一個部隊文工團,父親在日喀則駐軍部隊。離預(yù)產(chǎn)期還有一個月的時候,母親請了產(chǎn)假,準備到日喀則待產(chǎn),也許是因為一路奔波,母親在從日喀則趕往部隊的馬車上就破了羊水。

  臨產(chǎn)的陣痛讓一向堅強的母親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著,善良的馬車夫也不知道如何是好,好在他們又往前趕了一段路,便看到路邊有賣西瓜的攤點。

  攤主是個藏族女人,她就是央吉卓瑪。聽馬車夫說了大概情況后,她二話不說就把母親扶進家,只是央吉從來沒有替別人接生過,她生邊巴的時候是村子里一個年長的接生婆接生的。她去世后,只有七戶人家的村子里,再也沒了接生婆。

  好在央吉生過孩子,也算是有些經(jīng)驗,她準備了熱水、剪刀,又將火墻燒得更暖和一些。后來央吉說,我沒有為難她,很順利就出生了。

  第三天,央吉托馬車夫帶話給我的父親,父親趕了過來,他再三感謝過央吉后,卻不曉得如何把我和母親帶回部隊。母親生完我后一直沒有奶水,離開了央吉家的羊奶,父親不知道部隊食堂里還有什么飯菜可以把我養(yǎng)活。更何況,三個月的產(chǎn)假休完后,母親要回青海,父親在日喀則,他們根本沒法照顧我,于是便跟央吉商量,能不能把我寄養(yǎng)在她家。央吉一口答應(yīng)下來。

  母親說那天央吉特別開心,抱著我在屋子里轉(zhuǎn)了好幾個圈。

  二十多年前,那里的交通還不是很發(fā)達,父母常常幾個月才能來看我一次,有熟人路過,也會捎些錢物過來。而央吉總會留下那些吃的用的東西,卻將錢款如數(shù)退還。

  其實,央吉的日子并不好過,每天我和邊巴要張口吃飯,伸手穿衣,全靠央吉一個人,她的丈夫在她生下邊巴的第二年就去世了。

  我想畫一個央吉出來

  六歲以前的日子,我全部是在央吉家度過的,我長成了和邊巴一樣的黑臉龐,學(xué)會了講一口和央吉一樣味道濃重的藏語。以至于后來父母去看我,都要央吉做他們的翻譯。央吉的母親是漢族人,她也懂一些漢語,因此,從那之后,央吉便開始用漢語和我交流。

  她說:“小卓瑪以后要回去的,說一口藏語可不好?!?/p>

  央吉說這句話的時候,眼眶是濕的。我不懂,問她眼睛怎么了,邊巴在一旁說:“阿媽拉傷心了,因為你要回去,我也傷心?!蔽艺f:“邊巴,我不走。”那時候我喜歡邊巴,因為他會帶我出去玩,我也喜歡央吉,但我不把她叫阿媽,我有阿媽。

  可是那時候我那么小,根本決定不了任何事情,不久后,母親還是把我接到了青海,寄宿在一個小學(xué)老師家里,并且在她任職的小學(xué)上課。

  說實話,雖說整整六年,我一直和央吉生活在一起,但也許是出于血緣之親的緣由,也許是出于孩子的好奇,當?shù)弥赣H要接我走的時候,我開始天天盼著她快些來。

  后來母親終于來了,我高高興興地和她去了青海,我甚至沒有回頭,我或許是回頭看了,但我忘記了當時的情景。是母親后來告訴我的,她說我走的那天,央吉一直在哭。

  而我,也是在完全置身于另一個陌生的環(huán)境里時,才開始想念央吉。女老師叫尹布,她教我畫畫的時候,我就特別想畫個央吉出來,可是我畫不了,就急得開始哭。于是,我生平第一次學(xué)會了想念,想念央吉,想念邊巴。

  終于,半年后,央吉帶著邊巴來看我了??蛇z憾的是,她只是帶著我和邊巴在學(xué)校光禿禿的院子里玩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走了。我以為她過一會兒就會回來,或者明天就回來,或者過幾天。但他們一走又是大半年,那時候我根本體會不到在青藏高原趕兩天兩夜的路程是個什么概念。

  我在青海上小學(xué)的那六年里,央吉來看過我十二次,陪我待得最長的時間沒超過一天。有時候她會帶著邊巴,有時候不。三年級的假期,央吉接我回去陪她待了十多天,那十多天里,央吉總是笑著,她不再在我耳邊嘮叨稱呼別人的時候要加上“拉”字,不能在別人背后拍巴掌,坐下的時候不能腳心對著別人等等瑣碎的事情。

  央吉只能用她的寬容來愛我了。

  她是我的親人

  上初中的那年,我盼了整整一年,以為央吉還會來看我,帶著邊巴,可是她沒有來,邊巴也沒有來。

  我寫信給他們,告訴央吉我想她了,也想邊巴。我以為央吉會在回信里告訴我她什么時候啟程來看我,可是央吉隔了很長時間才回信給我,說她很好,邊巴也很好,家里添了一大群羊,她很忙。

  我在想念里過完了初一的整個學(xué)期。上初二的時候,我十四歲,父母轉(zhuǎn)業(yè)了,我們要舉家遷回北京。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,我想寫信告訴央吉,可是我試了好多次,始終都沒有勇氣把信寄出去。

 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,我害怕看央吉黑黑臉龐上的大眼睛里那濕潤的光。

  后來,直到我們決定出發(fā)的時候,才一起去看了央吉。

  邊巴死了,騎馬的時候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死的,是去年的事情,央吉哭了整整一年,她的眼睛也快要瞎掉了。給我的回信,是找別人代寫的,模仿邊巴的筆跡。

  看著蒼老而又落寞的央吉,我突然就不想走了,可是央吉卻掙扎地笑著說:“小卓瑪,你要回去,也要記得回來看我?!?/p>

  臨走的那天,央吉送了一張照片給我,是我、央吉和邊巴的合影,我三年級那年假期回去陪她時,一個照相的人路過,在央吉家歇了半天腳,后來給我們拍了這張合影算是報酬。央吉說那個照相的人只寄了這一張照片給她,她擔心弄丟了,一直存著,沒舍得拿出來給我和邊巴看?,F(xiàn)在我要走了,央吉沒什么好送的,只好把這張照片送給我了,她說:“小卓瑪,你要記得我?!?/p>

  我擁抱了央吉,說:“阿媽拉,會的,我會的。”央吉就又哭了。

  后來,我們一家三口坐上長途車的時候,央吉竟然對著遠去的車子跪了下來。我不懂她這種行為的意義所在,但我似乎又非常清楚地懂得,她是我的親人。

  日喀則的阿媽拉

  我并不順利地在北京上了初二,我這個什么也不懂的外地孩子,開始的時候總被同學(xué)取笑和瞧不起。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孤獨,比起我六歲時想要畫出央吉的感覺,更要難受。

  我特別特別想念她的懷抱,讓她抱著我,在空曠的西藏,怎么樣都好??梢磺惺悄敲床滑F(xiàn)實。

  我開始學(xué)著北京孩子的穿著打扮,說一口地道的京腔,可記憶卻變得越來越濃稠,于是,我總是給央吉寫信,想她的時候,不想她的時候,都寫。

  十六歲,我得了一場怪病,總是流鼻血,怎么也止不住,整個人干瘦得不像樣子。母親給我辦了休學(xué)手續(xù),看了好多醫(yī)生也不見有好轉(zhuǎn),我覺得我快要死了,跟母親哭著說要回到央吉那里。

  母親答應(yīng)我先給央吉寫封信,卻只是在信里簡單地說我生病了,想念她。那一次,央吉去喇嘛廟,為我跪了二十四個小時。這是在很久以后,她才告訴我的。

  后來病好了,我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。漸漸地,我在北京變得世俗而且虛榮,慢慢地遺忘了央吉,直到我高考后她寄來了一筆不菲的學(xué)費。這時候,我才又一次記起,我有個阿媽,她在日喀則。而我,是她惟一的寄托。

  后來,我總是想找機會去看看央吉,可總也沒能成行。只是,我再不敢聽韓紅唱那首《家鄉(xiāng)》:“我的家鄉(xiāng),在日喀則,那里有條美麗的河,阿媽拉說牛羊滿山坡,那是因為菩薩保佑的……”

  我想,菩薩一定也會保佑我的阿媽拉,我的央吉卓瑪。

補充糾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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