碑者，悲也。古者懸而窆，用木。后人書之以表其功德，因留之不忍去，碑之名由是而得。自秦漢以降，生而有功德政事者，亦碑之，而又易之以石，失其稱矣。余之碑野廟也，非有政事功德可紀(jì)，直悲夫甿竭其力，以奉無名之土木而已矣！

　　甌越間好事鬼，山椒水濱多淫祀。其廟貌有雄而毅、黝而碩者，則曰將軍；有溫而愿、晰而少者，則曰某郎；有媼而尊嚴(yán)者，則曰姥；有婦而容艷者，則曰姑。其居處則敞之以庭堂，峻之以陛級(jí)。左右老木，攢植森拱，蘿蔦翳于上，鴟鸮室其間。車馬徒隸，叢雜怪狀。甿作之，甿怖之，走畏恐后。大者椎牛；次者擊豕，小不下犬雞魚菽之薦。牲酒之奠，缺于家可也，缺于神不可也。不朝懈怠，禍亦隨作，耄孺畜牧栗栗然。疾病死喪，甿不曰適丁其時(shí)耶！而自惑其生，悉歸之于神。

　　雖然，若以古言之，則戾；以今言之，則庶乎神之不足過也。何者？豈不以生能御大災(zāi)，捍大患，其死也則血良于生人。無名之土木不當(dāng)與御災(zāi)捍患者為比，是戾于古也明矣。今之雄毅而碩者有之，溫愿而少者有之，升階級(jí)，坐堂筵，耳弦匏，口粱肉，載車馬，擁徒隸者皆是也。解民之懸，清民之暍，未嘗怵于胸中。民之當(dāng)奉者，一日懈怠，則發(fā)悍吏，肆淫刑，驅(qū)之以就事，較神之禍福，孰為輕重哉？平居無事，指為賢良，一旦有大夫之憂，當(dāng)報(bào)國之日，則佪撓脆怯，顛躓竄踣，乞?yàn)榍籼斨幌?。此乃纓弁言語之土木爾，又何責(zé)其真土木耶？故曰：以今言之，則庶乎神之不足過也。

　　既而為詩，以紀(jì)其末：土木其形，竊吾民之酒牲，固無以名；土木其智，竊吾君之祿位，如何可儀！祿位頎頎，酒牲甚微，神之享也，孰云其非！視吾之碑，知斯文之孔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