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這一路走著,要計較的得失太多,要面臨的矛盾也太多。
生活是個吝嗇的姑娘,我牽掛著前途,她便剝走了親情;阿婆盼我飛得更高些,她便剝走了外婆見我的機會。
再一次拉起角落里落塵的行李箱時,依舊是淚流滿面。
那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媼安詳?shù)卣驹诠艠愕哪鹃T前,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淚花。她佝僂的身子淹沒在夕陽的咽喉中,幾分凄涼,幾分辛酸。想再認真看看我的模樣。
“有空多看看書,別天天往回跑,我和你阿公都會照顧好自己的?!?/p>
她強忍住不舍的淚水,向我綻出一抹笑容,就像秋風(fēng)中搖曳的晚菊,舒展了歲月在她面龐上刻下的無情的年輪。
那雙布滿老繭的龜裂如樹皮的手再一次溫柔覆上我的額頭,再顫抖地拭去我眼角的淚水,卻在下一秒強硬地將我推上了車。
掙扎的嘶吼梗在喉中來不及喊出,車子便緩緩開動了。
心里的防線徹底崩潰,淚水決堤涌出。
她站在這條我兒時嬉戲的巷子里,遙遙向我招手,緩慢地招手,好像要將我的面容從腦海里驅(qū)逐,徹底放開在身后扶住我稚嫩雙肩的手。
家里的wifi隨著車子的前行,到底是斷了。
那一瞬間絕望涌上心頭,仿佛已經(jīng)孑然一身行走在這塵世間,深不見底的孤獨包圍我的全身,永遠困在暗無天日的自閉中。
這對夫妻養(yǎng)了我十三年,從我六個月大時便開始將我抱在懷中溫柔地哄著。兒時體寒,三天兩頭地咳嗽發(fā)燒,牽累得他們半夜爬起來燒藥草,用蒲扇在爐子旁不厭其煩地扇著,溫言軟語地哄著我喝下苦澀的藥汁。托人每個月買幾只農(nóng)家散養(yǎng)的土雞鴨燉湯給我喝,冬蟲夏草一把一把地往回買,老人素來節(jié)儉,卻不曾對我有過半分虧待。
可惜我是個自私的人。
生活推給我一個矛盾的選擇——留在故土讀一般般的學(xué)校,常伴老人身旁;飛出山溝溝讀好的學(xué)校,離開家鄉(xiāng)離開親人。
小學(xué)畢業(yè)后,我百般思量,終究選擇了去繁華的大城市接受高等教育,放棄了在故鄉(xiāng)的學(xué)校就讀。
老人輕嘆,如果你還在家里讀,風(fēng)里雨里我也會每天接你回來,起碼我還能看看你。
生活給了她一個矛盾的選擇——將孫女留在身邊,以她的前途為代價;把孫女推出這口窮涸的井里,讓她飛翔于更遼遠的天空。
她是無私的。毅然決然為我的前途考慮。
寫到這里時已然淚目,婆娑的淚水陪我敲擊鍵盤。
回來的時間愈發(fā)趕了起來,每次都像是做客一般。這種陌生的感覺使我慌了陣腳,愈發(fā)后悔當(dāng)初飛出山溝溝的選擇。
自童年開始,親人皆在外工作的我就開始懼怕別離,春節(jié)的尾巴里我總愛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,到底是舍不得親情的溫暖。
如今離開了外公外婆,開始生怕某一天他們就撒手而去,不給身在異鄉(xiāng)的我趕回來見最后一面的機會。
聽歲月神偷這首歌時總會頗多感觸,然后再次淚目。
“時間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?!?/p>
我到底是個平日里大大咧咧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。
從前那個地方叫做我的家,如今被大人們稱為我的外婆家。
說來雖矛盾,我卻更愿意稱她一聲奶奶。